几年没回家了。当我再次次踏上这魂牵梦绕的黄土地,蜿蜒陡峭的山路并不让我感到疲惫,反而越走越快。在离家还有几百米远的地方我见到了母亲。她伸出开裂的、粗糙的双手紧紧地拉着我,几年来的思念化作一个表情,怔怔地看着我,那是一个代表几千年母子苦苦思念之后相见的表情。看着母亲苍老的脸,时间停下了脚步。千言万语从何起?母亲接过了我手中包,就只说了一句“走,我们赶紧回家!”“对,回家!” 进了家门,我见到了躺在炕上病态泱泱的父亲,还有放在炕旁边的棺材,我的心里非常沉重。只见父亲面黄肌瘦,肚子膨胀都快见不到肚脐眼了,疼痛牵引着,让他的脸扭曲变形。我刚喊一声:“爸!”他劈头就问:“你回来干什么?谁让你回来的?”他没有哭,没有流泪,他用坚毅的眼神看着我。 谁没有亲人?在弥留之际谁不想见见自己的亲人?此刻,父亲却不想见我?!小时候,我可是父亲所有孩子中最宠爱的一个。此刻,父亲却不想见我?!平日里,我们书信住来有诉不完的思念与关切之情,此刻,父亲却不想见我?!什么是亲情? 记得接到哥哥的来信之后,他又打来一个电话,说父亲不行了;可过没一天,我又接到父亲托人打来的电话,说是不用回家,他好多了。父亲之所以不想见我,无非是因为钱!!多年来,我在外打工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母亲与兄弟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劳作,所有的收入无法填补疾病带来的黑洞,家中已是债台高筑。我与哥哥都没有娶媳妇,哥哥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并不是我们不想娶,只是那天文数字般的彩礼让我们不敢妄想。这次我回家,算请二十天假,路费700元与工资上的扣除,一共又损失了一千多元。父亲年青时曾做过村里的会计,这笔钱对于家里来说是一个什么概念,他非常清楚。记得父亲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们,不用再治了,让他走,再活在这个世上只是增加负担而已。曾经,我也曾动过念头不回去,但想到——亲情!这无法用钱衡量的东西!我还是决定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多年来的艰辛不都是为了父亲吗? 现在回家了,见到的是父亲无奈而坚毅的眼神。 穷!只是我的错吗? …… 在家第二天晚上,父亲叫所有家人到他的身边。他说,我给你们唱一段秦腔吧。父亲从十六岁开始唱秦腔,至令已四十多年了,虽然没有经过什么正规的训练,但在小地方还是有些名气,因他是一个小戏班的主唱人员,专门唱秦腔与地方小曲。在这时候,他想唱一段秦腔,他唱什么呢?他吩咐我拉板胡说:“就唱《砸美案》吧!”在父亲唱腔中,秦香莲悲怆的控诉,韩琦为正义而无奈地自裁于庙中。以前父亲唱得非常流利,可只有这次,那时断时续地,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对生活无奈的呐喊,那嘶哑的无力呐喊,让全家人都深深地嵌入了无境的沉默之中。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有感染力的秦腔。 转眼,我的假期到了,正当我在为去留为难时,父亲叫我过去坐在炕头。他说:“这次能见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明天,你就该返回深圳了。我知道我也不长于人世,等我走的时候,你就不用回来了,在深圳朝家乡方向烧柱香就行了。也不用有什么顾虑,让别人去说吧。”我坐在炕头静静地听着。“我这辈子欠你们太多了!你今后不用再往家里寄钱了,自己身体也不好,将自己照顾好,有钱就自己存起来,将来说个媳妇,你今年也三十四岁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去煮顿饭给我吃吧,我想了几年了。”说完,他转过头去了。见父亲不再说话,我下炕去厨房,临出大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只见他因疼痛而变形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厨房里,我默默地揉着面,面粉中和着我的无言的泪水。这泪水,就是我给父亲的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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