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华 十九岁那年，瘦瘦的我一下子窜过了扁担高，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咣咣”的，浑厚而深沉。时常我会不由自主地去摸颏下的喉结和去拔唇边的胡子，让年轻的心在青春的脉搏里不安地骚动。 那年我高中还没读完，就挑了铺盖回家，叔看我这样，“唉”地叹着气，说：木大只做柴，去学门手艺吧！ 经人介绍，叔把我送到了师傅家。师傅姓邓，尖嘴猴腮，但抡起斧头来却虎虎生风。可是，师傅好赌博，常输得口袋里掏不出两子儿。师母极为不满，天天叨叨着说：木匠木匠，我看你是个穷相！后来，师母不让我们出门做手艺。师傅无奈，白天带领我上山砍毛竹，只有晚上才拿起做木匠的家什就着灯火打猪蔸子。卖出的钱，师母就一把从买主的手上接过，让师傅干着急。 砍毛竹的地方的山好高，又远，我们带了干粮，把砍刀插在屁股上的皮带下，拾阶而上。师傅叫我跟秀莲子搭挡，我负责砍竹子，秀莲子就一棵一棵地劈枝叶。秀莲子扎一支马尾巴辫子，劈刀在她的手上挥耍自如，刀到之处，所向披靡。秀莲子跟我差不多年纪，身灵手巧，是我而不及的。砍累了，我就坐在树荫里偷懒，秀莲子掠一掠眉上的散发，笑了：坐就坐一下呗，看我干啥呀？ 晌午的时候，秀莲子手搭凉蓬看看太阳，说，呀，日上中天了，怪不得肚子咕咕地闹意见哩！ 吃过干粮，我们就把竹子拢到下山的槽口，随着秀莲子一声“放”！大大小小的竹子就顺着沟槽像赶趟儿似的滑下山去。 晚上，我跟师傅制猪蔸子，秀莲子就做针线活。秀莲子会在被单上绣鸳鸯，牵针引线地，做出的活又精又细，我们忙到深夜，秀莲子就绣到深夜。 我不解。一次，就问师母：秀莲子是在赶嫁妆吗？师母“哈哈”大笑：八字还没一撇哩，郎公的门向东向西都还不晓得哟！ 不知为什么，从此我跟秀莲子一起做事不觉得累，有时闲下来，我就端了个凳子坐在秀莲子的对面特别享受地看她绣花或者剁猪吃的野菜。她剁得极快极细，像骤急的雨点。 也许是体力劳动量大的原因，我漏斗似的，那年的饭量特别大，三碗嫌少，六碗不算多。我清楚地记得，我在师傅家吃过八碗大米饭。那次我遭了师母的白眼，秀莲子看了就埋着头“吃吃”地笑。第二天，我只盛过一碗饭，秀莲子就说：少吃点。我尴尬地撂下碗，极不高兴。 秀莲子嗔我一眼说：嘟着嘴干啥？后来，她拉着我就往邻村里跑，边跑边说：我哥给你放假了，他要我带上你一起去吃打天斋。 在我们乡下，打天斋的人家一定是有人患病了，久治无效，或无钱医治，才不得已而为之。天斋择在屋外进行，空地上置上一口大锅，煮粥或者蒸米果，并叫上贪食修善的乡亲一哄而上，抢吃得快，患者的痛苦因而消得也快。这一回，我们吃的是蒸米果，还放了糖精，既解了馋又当了饱。 过了桥，老榕树下有块平滑的大石板。秀莲子说：坐坐吧，这么早回去，嫂子又得管你去做事了。 说着，秀莲子就挨我坐了下来，这天我们聊了很多。秀莲子说：真想不通，你干嘛放着好好的书不念，跑到我们家来学木匠。现在木匠没得学，就跟我学砍竹子！说完就又“吃吃”地笑我。我似有含情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喜欢。秀莲子闹了个害羞，一丝红晕就在她水灵灵的脸上荡漾开来。 不知不觉，半年过去了，我除了会在猪食槽的木板上钻孔外，木匠的其它活儿都一窍不通。那天，叔远道来看我，发现我们不去做手艺，专搞砍毛竹的副业，就一肚子的恼火。 叔要把我带回家去，可我不想回去。但总归得回去。秀莲子很难过，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记得那天天阴阴的，空中没有一丝风透过，且有闷雷在天边滚动，乌鸦在树冠上聒噪、盘旋。叔严厉地督促着我，我有万般的不舍，却不能停留。 当我们就要经过老榕树下的时候，秀莲子不顾一切地追了上来，塞给我一包东西，就一转身默默地走了。 望着秀莲子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我们一直目送着秀莲子走远，最后，秀莲子拐过一个弯，不见了。在叔的面前，我无顾忌地打开包包，原来秀莲子在那么多不眠的夜里，千丝万缕为我绣出的是一幅鸳鸯被面图！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在梦里，我曾无数次地跟秀莲子相会。后来，秀莲子嫁到广东去了，接着，就做了老板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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